呷嘟呷全區內外小吃之多、之雜、之髒,在在令人大開眼界,不過人是這樣的,既然方才吃了含笑半步顛……呃……吃了炸雞飯、喝了泰式奶茶至今走了別說一百步,一千步都有了,不但沒聽肚子咕一聲,反倒有愈走愈龍馬精神,對起初感到害怕的路邊攤,如今已能笑傲看待。
「吃哪家?」
「嗯,都可以啊。」
要是剛到的時候,肯定沒人敢開口,現在垃圾吃垃圾肥,在意的只是特色夠不夠猛而已。
「ㄟˊ!」
我們在一攤頗克難的攤子前停下來,看一位酷媽媽炒米粉炒得手腳俐落又油煙亂噴好不生猛,想說就這家吧。
「這家?」
「好哇。」
「Two.」我指了她正在炒的米粉,比了 2。她沒說話,點頭表示知道了。
她炒完一份端給人家,又去切了一份烤雞便當還什麼給打包的,然後有條不紊地接著重起油鍋準備炒我們的。
「啊,來拍幾張。」
哪知區區木板根本擋不了什麼鬼,三兩下就被熱油噴到手,害我趕快按了就閃。酷媽完全不為所動,不管我怎麼取角,打閃光燈也沒關係,熱油四處噴濺、油煙像營火晚會那樣亂竄,她只顧認真地翻炒米粉。我好奇她先前不知道是不是在泰北邊區種罌粟或參加哪個幫派退下來甘願做點小生意,要不然「教孝」怎麼那麼好。
正滿心欽佩之際,我目睹她回頭跟別人說話,手一滑,鍋鏟三抓兩抓怎麼抓都抓不到,竟掉到地上了。
「專心點吧,大姐。」我在心裡 OS。
酷媽彎腰撿起鍋鏟,頭向左右各轉 30 度,差不多開車換車道前瞄一下後視鏡那樣,似乎想找條布找張紙找點水什麼但很不幸都沒有,然後就自然地,將鍋鏟插回香噴噴熱騰騰的米粉裡,繼,續,炒。
該怎麼形容她當時的神情呢?這麼說吧,如果她曾顯露一絲絲,真的只要一絲絲,即便 0.1% 的愧疚,或焦慮,或不安,或猶豫,或難過,或生氣,或措手不及,或呆若木雞,或悲從中來,或……好吧,甚至或者歡天喜地手舞足蹈,我都會感到安慰,畢竟她是在意的,you know, she cares,但很抱歉,沒有,她沒有情緒,彷彿春天過了夏天就要來到那般自然,將鍋鏟插回香噴噴熱騰騰的「我們的」米粉裡,繼,續,炒。
該說什麼呢,那是禪意。
我們不該執著於書上那些關於衛生的刻板教條,也不該執著於眼睛所見地上油黑到跟機車店一樣而膽寒,那都是人世間的虛妄幻象,拋開吧。
轉過頭來,Lynn 和 Ben 聊得正起勁,完全不知情發生了什麼,而我,又該在這虛妄的人世間扮演什麼樣的角色?上人不是常說「歡喜做,甘願受。」
誰叫我們選了這攤。
米粉來了,兩盤。兩盤裡都是掉在地上的鍋鏟一鏟一鏟量驚驚,喔喔,一鏟一鏟亮晶晶炒出來的,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
「ㄟˋ,還滿好吃的。」Ben 吃了第一口說。
我想哭。
強忍住淚水與顫抖,也抓起叉子叉了一口。
「是啊,還不錯,他們的米粉比較粗、比較韌,跟台灣的很不一樣。」我強裝若無其事一口一口吃完,中間除了好像咬到幾粒沙子外,倒沒吃到太奇怪的東西,味道也還過得去。
如果說謊要下地獄,珍惜食物可以上天堂,我想老天爺在末日審判的時候,對這個案例大概很傷腦筋吧,不曉得會不會再給我一盤重新測試。
吃完了,付錢。
走向和朋友會合的路上,我感到一陣陣不安,不是來自吃了沒蛤仔卻有沙的炒米粉怕等下狂拉不能自己,而是猶豫該讓 Lynn 夫婦在不知情的前提下安樂拉,還是告知實情讓他們明白拉。
【GUIDE TO EAT】
1. 眼見有狀況隱忍不說,讓朋友安心吃飯,其實是佛心來的。
2.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行萬里路不如吃一盤鍋鏟落地炒米粉。
3. 這攤如果在台灣,我會建議酷媽上個看板──
CATCH = 無間道小吃
SUB = 出來炒,遲早要帶沙的
P.S. 後來我們都沒事,非常出乎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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